别人给他的,哪有用别人的东西去报答别人的道理?
&esp;&esp;后来他在《与陶进士书》里原样记下这件事,把进士及第完全归功于令狐绹,而他在七年间五次参加进士考试的努力,他“五年诵经书,七年弄笔砚”的骄傲如同一个笑话,提都不想提。
&esp;&esp;虽然如此,多年寄人篱下,他还是迅速对此做出了应有的反应:李商隐给令狐楚写了一封信说自己“才非秀异,文谢清华,幸忝科名,皆由奖饰”,对令狐家感恩戴德。很快得到了回信——令狐楚让他赶紧回到兴元去继续工作,但李商隐已经决定回家看望母亲,不得不再次低声下气地回了第二封信,感激他一直以来的提携:“伏思自依门馆,行将十年,久负梯媒,方沾一第。”约定陪母亲过了中秋节就去兴元看望令狐楚。
&esp;&esp;“功成名就”的流程走得味同嚼蜡:拜见过考官高锴,以后李商隐是高锴“座下”门生,高锴就是李商隐的“座主”。同门的进士一道该喝的酒喝了,该展现才华的诗也都写了。曲江宴吃了,倒真有不少高官贵人来选女婿。李商隐的新朋友,同榜进士韩瞻很快就被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看中,成了王家女婿。王茂元家财丰厚,为了嫁女儿,盖朱楼,饰金彩,万人瞩目。迎娶时李商隐赠给韩瞻一首诗,“一名我漫居先甲,千骑君翻在上头”——考试的时候我名次明明比你高,现在你做了贵人的乘龙快婿,我还依然是个光棍。
&esp;&esp;以婚嫁为纽带,可以把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变成坚固的利益共同体。可惜,在令狐家他永没有与他们真正成为一家人的机会:令狐家只有一个女儿,早早许配了裴十四。他曾经写诗送别令狐家这个幸运的女婿,有点酸溜溜地用了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典故:“嗟予久抱临邛渴,便欲因君问钓矶。”——说自己一个单身汉,也想跟裴十四一样。他很快知道,除去嫁给韩瞻的姑娘,王茂元家还有另外一个待婚的女儿。而王茂元似乎对选他做女婿也很有兴趣。
&esp;&esp;初夏时,李商隐回到济源,看望老母亲。不管这个进士让他心里多别扭,对母亲来说,总是一个好消息。从祖父起,李家的男人尽皆早逝,作为家里的长男,他承担起了三代女人对于一个撑起门户的成年男人的期待。现在,他终于可以给这个家庭带来稳定的收入、体面的地位,在长久的贫穷里这个家庭欠下了太多的愿望,都需要他一个人去一一实现。
&esp;&esp;李商隐在家里没有住几天,兴元来了急信:令狐楚病危,急招李商隐。
&esp;&esp;四
&esp;&esp;唐穆宗长庆年起,后来举世闻名的“牛李党争”从政见之争变成一场关于人品道德、执政能力、家世背景的全方位“战争”。北朝以来拥有经学传统的大家族自认为高门大族,看不起因为进士考试而做官的新士族。通过进士科考试而做官的新士族认考官为“座主”,认同榜进士为“同年”,在政事上同进同退,看在旧士族眼里就是“朋党”。永贞元年(805年)顺宗朝的进士李宗闵、牛僧孺由主考官权德舆选拔,结为死党。元和三年(808年)李宗闵和牛僧孺又参加制举,在考卷上大肆抨击时弊,一时人人叫好,惹得当时的宰相李吉甫到皇帝面前哭诉委屈。从此,以李宗闵、牛僧孺为一派,李吉甫为一派的党争越演越烈,甚至波及许多无辜。后世史家把令狐楚归成牛僧孺一派——令狐楚自称是唐初令狐德棻的后代,其实是为抬高家族背景的伪造,追根究底,他也不过是一个靠考试做官的“新士族”。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,正宗赵郡李家的名门之后,此时也已经成为政坛一颗明星,作为“李党”的新首脑,自然对令狐楚不怎么看得惯。令狐楚做汴宋观察使,治下亳州传闻出圣水,饮者痊愈。令狐楚奏上这道祥瑞,原想讨个吉利,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专门上疏痛陈这“吉兆”是妖僧为了赚钱胡说八道。一时间水价飞涨,一斗三贯,老病之人喝了,疾病更重。宰相裴度严厉判责了令狐楚,命令令狐楚填塞泉眼。
&esp;&esp;开成二年(837年)的初冬,令狐楚终于快要从这场令人窒息的党争里永远解脱。令狐楚七十一岁了,他写信召回儿子们和李商隐。儿子们也明白这次回家的不寻常,请假时都告诉了上司父亲预计的殁期,说好要请长假,去职守丧。
&esp;&esp;李商隐十月到了兴元,令狐家筹备丧事,他能帮忙的也有限,更像一个外人。李商隐第一次见到令狐楚的时候,令狐楚六十三岁。李商隐十七岁,已经因为散文写得好而小有名气。著名的“大手笔”令狐楚闲居洛阳,每天跟老朋友白居易、刘禹锡写诗唱和,对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天才爱不释手。但面前青竹一样瘦削的年轻人脸上却有一种急迫,不是为了求人赏识,是求生存的机会。拜见令狐楚之前,什么样的工作他都做过了。为了照顾年轻人敏感的内心,令狐楚教他写骈文,给他钱,作为替他写公文的报酬。又将儿子们介绍给他,让他在同龄人间少些拘谨。令狐绹二十八岁,已经进士及第,但并不急着去